航海日

祝福

咒术回战

伏黑父子

 

 

五条悟有时会问他:你还记得伏黑甚尔吗。

 

他们既没有他的照片,他也讲不出他的事例,更说不出他是怎样的人,能够留在嘴上的仅有这样的一个名字,去掉姓氏,就是甚尔。好像他了无印象的父亲与他的交集仅有这一个名字,凭此便能将自己的儿子托付他人。伏黑惠低下眼睛,说:不记得了,怎么了。五条悟就摆手,没什么,只是看着突然想到的。

 

想到什么?

 

惠大概不爱听。五条悟说。长得很像。

 

不用补充他也明白五条悟的意思,回到房间,伏黑惠就站在镜子前静静盯着自己的脸,这张脸很快模糊起来,依凭想象而变得成熟,却始终不能在一张面孔上定型,无法到达记忆的另一端,是另一张模糊的面孔。他像在看着自己的一个倒影,从血缘里长出一双细长的眼睛。

 

或许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,当晚他并没睡好,做了短暂一个梦。他很少做梦,梦里带一种轻微的失重感,视线高而低,高而低。周而复始。

 

 

他对伏黑甚尔没有印象不能算全然的谎言,他的确几近忘了他,在最初始的记忆里,惠记得的仅有一只手掌。那只手很大,足以把小孩的手紧密地裹在里头,手指冰冷,但手掌很烫,他被牵着往前走,前面的男人投下巨大的阴影,他每一步都踩在上面。

 

津美纪比他大上一点,照理来说记事更清晰,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却不比他更多,伏黑甚尔没留下照片,没留下记忆,甚至没留下能谈论起他的人,就像他记忆里那样,永远在前方的一片黑影,跑不到前面,看不见脸。而他到底留下了什么,伏黑惠也是在逐渐成长中一点一点明白的。

 

他留下了一大片空白。

 

父亲的缺席到底对他的成长有什么影响,伏黑惠是难以说明白的,如果说他另有一段父亲存在的人生,才能与之比较,然后说出差异。这个假设并不存在,他也不甚在意,不如说,他早已习惯了空缺,接送早期交给津美纪,后来五条悟出现,再后来他自己也能走过那段路。老师体谅他家境特殊,在他面前回避这样的话题,男子寝室夜聊谈起,他如果沉默地移开视线,别人也识趣地不问下去,同学如果取笑,又会被他收拾,他轻飘飘又没有实感地踩过这段路,一度以为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。

 

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。他站在人群中,后知后觉地想。

 

 

父亲首先给他留下了名字:惠。报到时,老师叫到他,他站起来,对方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。以为是女孩子——因为这个名字,他对这样的反应非常熟悉,甚至感到厌倦,一度想要将其更改,却被所有人拒绝。他追问为什么,无论是谁,都说,你长大后会明白的。

 

他顶着“惠”这个名字长大,后来也无所谓起来,要是因此被取笑也还是会生气,但那种微妙的、抵触的心理已经没了影子。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名字,对取下名字的父亲抱以不解,当然没办法去问死掉的人了,他只能自己站在那里想,大概还是因为不上心,才会取成女孩子的名字。

 

谁都不会喜欢这种解释,但这个字又能寄寓怎样的祝福,还是说,当时受到希冀诞生的人,他们所期待的其实是个女孩吗?伏黑惠躺在床上胡思乱想,他正是对父辈产生旺盛好奇心的年纪,尽力去揣测那个阴影。一个父亲会爱一个孩子,如果说,我是受到祝福的,被爱着诞生的……他不敢再想下去,翻过身睡了。夜晚很好,他没有梦境,永远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,抵达第二天的早晨。

 

第二天也是一样,是用一模一样的串珠连接下去的天数。

 

伏黑惠依旧没能想象到那个倘若被爱着诞生的自己,因为如果真去那么想,就会对现实充满怨恨,为了一个死去的人的爱而怨恨,只是构想都显得可怜,与其幻想未能得到,不如相信从未存在。这样告诫着自己,久而久之,他半真半假地相信着,慢慢长大了。

 

 

父亲而后留给了他术式:十种影法术。

 

他从小便是个孤独的孩子,无法融进也不想融入人群,显得不太寻常,比起人类,他更喜欢动物,也更喜欢自己的式神。家里人放任他这一点,惠这样的孩子,比起喜欢人,不如喜欢动物更好,怀着这样的心情纵容,他也便长成这样的人。

 

第一次召唤出玉犬时,玉犬比他要高,惠将脸埋在玉犬的毛里,感到亲近与喜悦,非常温暖,夜晚时,他抱着玉犬睡着,也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心。他喜欢叫出玉犬,然后慢慢地给它梳毛,坐在台阶上,这种事情便能让他心满意足,后来逐渐召唤出其他的式神,工程量大起来,他空闲时也还是会做这样的工作,心情很快便轻快起来。

 

惠喜欢这些事,喜欢与式神心意相通,彼此喜爱的感觉,这种心情会带给他一种温柔的感觉,爱与被爱,被爱与爱,是可以立刻反馈的,不会曲折到找不到路途。他从五条那里知道,他是从没有咒力的父亲那里继承到这种术式,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,玉犬轻轻将下巴搭在他膝盖上,惠轻轻用手梳它的毛,说,没关系。他又笑了一下,温柔地说,没关系。

 

他将脸静静贴在玉犬身上,想,这是那个男人留给我的,这是他没法预计留给我的,恐怕他自己也未曾料到,会留下这种东西,但我已经继承到它了。我很高兴,因为我喜欢这个术式,喜欢结成契约的式神们,喜欢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,不是因为其他,也不是因为是父亲留下的,而是因为……我的爱。所以没关系,这是我自己的意志。

 

这或许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一件好事,不能代表他的爱,也不能代表他的恨,仅仅是一个术式,他却从中得到了慰藉,说不定是一种软弱,但惠却不再深入去想,或许是一种保护机制。反正无论是否去想,终究也得不到真正的心意,伏黑惠决定不再去听那回声。

 

这是他自己的决定。

 

 

父亲还给他留下了这些:数不尽的影子。

 

他讨厌一些表格,在快速补充完其他格子,只剩下父亲姓名的空格后,他会盯着发呆,被催促后才填上那个名字交上去。为什么一个死去的人还会被反复提及,被记住?伏黑惠百思不得其解,他在生活中太多次与之狭路相逢,生出渴望回避的心思,却仍旧不得不与其打交道。

 

他也总能遇见一些与父亲相关的场合,遇上此类,他总会安静地绕过。这种时候,他就会产生疑问,为什么人必然会有父亲与母亲呢,如果人仅有光秃秃的一个人就好了,这样,人就会一并孤单,又在一并的孤单中获得他人的爱。如果人人都是单独的,他也不会显得奇怪,不会是一个孤独的小孩。

 

但这种妄想并不成立,他依旧和往常一样。他往前走,抵到父亲的脚跟,往后退,又踩到父亲的脚尖,这条道路狭隘,让他急切想找到另一条父亲不存在的道路。伏黑甚尔留下的空白都成了阴影,影子中睁开一双细长的眼睛,一只尾随在他的身后。他奔跑,上气不接下气,他闭上眼睛,视线陷入黑暗,他堵上耳朵,听不见声音。

 

伏黑惠终于学会视而不见,充耳不闻,漂亮地应对不想应对的这一切。他甚至在夜晚已不太去想那个假设,也不去关注他人的幸福,带着一层清透的冷漠。既然我已经不去关注我自己的幸福,也对他人的幸福漠不关心,那我也必然能够离开这里,走到无坚不摧的地方。我不会艳羡,也不会怨恨,不会想,为什么是我,为什么是我收到这样的遭遇,经历这样的事情,变成一个孤独的、心碎的小孩,变成一个人的儿子。我不能走到那里去,所以我要离开,到一个孤身一人也可以的地方。

 

一个不必去乞求爱,无论活人的爱,还是死人的爱,没有影子也没有空白的地方。

 

 

一直到五条悟说出那句话。

 

 

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又显现出来:他的血在他身上流淌。

 

年幼时,他和津美纪相似,稍长大后,便显出血缘的不同来。不仅仅是五条悟,连印象模糊的津美纪认真看过他的脸,都不得不点头:你的确像你父亲。她指着他的脸:这里,这里,还有这里……她停顿了一下,然后才说。我好像想起他的样子了。

 

她的手指描过的轮廓陌生起来,好像脱离了他,扑向了另一个男人的脸庞,他感到既惊讶,又恐惧,好像亲眼在墓场看到一个死去的鬼魂复苏,一个他期待,但又不那么期待的鬼魂。他一下子握住津美纪的手,问:就没有像我母亲的地方吗?就没有像我母亲的地方吗?

 

津美纪惊讶地看着他,轻轻挣开了他的手:我不知道……我没见过他……

 

惠一下子感到晕眩,母亲的爱来自内部,父亲的爱却应由外向内,他可以确认早逝母亲的爱,从未怀疑,却对父亲充满疑虑,他感到,一个人的血可以在身体里流尽了,却还可以再流到下一代的血里,血的联系是如此的恐怖,以至于素未蒙面的父亲能将他的力量作用到他儿子的面孔上,就好像他再活了一次。

 

他伸出手胡乱摸住脸,顺着津美纪指过的地方依次抚摸,记住那些坚硬的轮廓,拓印在记忆的阴影里,阴影里有一双细长的眼睛,重合到一起时,他便知道伏黑甚尔有一张怎样的脸。我真的和他如此相似吗?我真的和他如此相似吗!他的记忆空白了一瞬,意识回来的时候津美纪正在用力掰开他的拳头,她颤抖着肩,头发贴在脸上,连手指也是颤抖的。她说:惠……不要怨恨……不要怨恨……

 

他松开拳头,掌心渗出了一点血。

 

津美纪给他包扎,他盯着这一点血,感到莫大的痛苦。即使父亲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年,而他长大,渐行渐远地离他而去,他还是没能走出脚下的阴影,他的血是他给的,他的肉也是他给的,他就站在名为甚尔的男人的肩膀上。

 

就好像说,他万般想要逃离,却依旧一步一步踩在他父亲的脚步上。他抿起嘴,心想,我真的做不到吗,无能为力吗,躲避不开吗。他以为父亲没来参席他的人生,就不会留下任何东西,那些空缺看起来并非那样无可替代,始终会消失的,总有一天,他这样相信,事与愿违的是,它们却逐渐清晰起来,显出他父亲的身形。他始终告诫自己,只要不去想,就不会存在,只要不抱希冀,就不会受到伤害,用恨能压过爱,冷漠又能战胜恨。

 

但是像谁说过,就像恨是爱的邻居同时,爱也是恨的邻居那样,爱里就不能包含着仇恨,而仇恨里就不能包含着爱吗?爱是无形的,恨却是有形的绳索。伏黑惠后知后觉地明白,这些年来他还是敌视着这个男人,因为仇恨是多么令人安心啊,当你在世上有一个人恨着,比爱一个人更能找到自己的位置,如若失掉这份怨恨,他甚至不知该走向哪里。

 

但他仍吞咽着这份怨恨,拼命不让它显于世,因为有恨就证明有爱,有渴求,有希冀,却又始终没有回应。而现在这终于让他见到,那个真正的,一直在心怀期待地聆听着不存在的回声的自己。

 

 

父亲在人间留下最显著的东西就是他。一个孩子,一个父亲的孩子。他活在世上,父亲就活在世上,他在人间行走,父亲就在人间行走,他未被遗忘,父亲就未被遗忘,他是他血缘的延续,复刻的生命,镜中的倒影,始与尾连接在一起,便构成一个环。

 

他就像是被人等待着的一道闷雷,终于轰隆隆地滚到了他面前,将落未落,雷声在狭小的密室里轰鸣作响,变成一种反复的、难以忍受的巨大的噪音,一种可怕的自白。

 

 

他绝望地想:父亲。父亲。

 

 

伏黑甚尔在他的记忆里复生。一只巨大的手,掌心滚烫,手指冰冷,包裹着他的手指,像一只蚌包含着另一只更小的蚌。他低着头注视着脚下踩的影子,每一步都辛苦地踩在男人的鞋先前落下的地方,然后男人停下脚步,他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,视线逐渐上移。

 

父亲是一座高山,惠的眼睛往上登攀,雷声轰鸣,简直要下起倾盆大雨,然后他看见父亲低下脸,静静地看着他,他们四目对视。

 

他第一次看清楚了父亲的脸。

 

当晚他入睡前想象着这张脸,一张略显疲惫的,被痛苦打磨过的脸,没有想象中冷漠,厌烦,满不在乎,与之相照,他便发现自己这张脸上属于母亲的细节。他好奇地打量着这张令人悲伤的脸,竟然没有任何邪念,陷入梦境前,他仿佛又听见津美纪恳求的声音,她说,不要怨恨,不要怨恨,惠,不要怨恨。

 

梦中他又回到对视的那个场景,然后父亲低下了腰,伸出手撑在他的腋下,将他轻轻地举起来。这双手掌握不好力度,并不令他舒服,但却惊人得温暖,熨帖而可靠,他像融化成他掌心的一片羽毛。他将他举起,轻轻抛起,接住,抛起,接住,简单哄小孩子的把戏,带一种轻微的失重感。年幼的他笑起来。视线高而低,高而低,周而复始。他落回一个宽阔的怀抱,被两条滚烫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,那温度太烫了,他费力地吸了一口气。

 

惠说不上来这种感觉,既不是恨,也不是爱,像被烫伤,也被冻伤,所有东西拉扯着他下坠,落入一个他从未到达的地方,沉甸甸地挤压在他心头。人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世上,为什么能懂得这么多情感?有一瞬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像是要发生不幸的事情了,他想,然后后知后觉地明白,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。

 

夜色很浓。同样是第一次的,他睁开眼睛,从梦中惊醒了。

 

 

津美纪大概对他那次的反应心有余悸,对此闭口不再谈,他按着掌心的伤口,借那种不轻不重的疼痛来告诫自己,不要去想一些事情。他过着这样的日子一段时间后,五条悟又上门来。

 

大概是津美纪和他说了一些事,他被叫去时只能想到这个,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,继续按着掌心。我应该更冷淡一点,更满不在乎一点,惠突然想到。但这时候更改显得刻意,他只是抬起脸看向五条的眼睛,展现自己没事,没被任何事情刺伤。

 

五条悟没说什么,只是食指并中指抵着一张东西递过来,揉了揉眉心,说:津美纪拜托的,查了一段时间。

 

伏黑惠翻过来,然后沉默了下来。

 

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父母的合照,站在医院门口,母亲低着头抚摸着腹部,父亲蹲下来侧着身同样伸出手,看得出拍摄者的偷袭,脸是清晰完整的,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。但却是两张年轻而幸福的脸。那迟迟未落的雷声终于落到他身上,他甚至没法清晰思考从那时候一直存在无解的疑问:到底是从未被爱过的小孩更幸福,还是被爱过却失去的小孩更幸福?!

 

他的手指指在男人身上,又划到女人身上,声音沉闷:这是他。这是她。最后又划到照片的焦点,母亲的腹部。他睁大眼睛,努力轻飘飘地说:这是我。

 


掌心的伤一直没好,是因为他一直在按,疼痛加深记忆,疼痛记住疼痛,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。就像他一直不肯遗忘,没有否认父亲的存在,躺在床上想,如果我是一个被爱着的孩子,去构想父亲的面貌那样。他终于完全构建出父亲的面孔,黑色的头发,细长的眼睛,嘴边有伤疤——为什么有疤痕呢?他一下子回到对父辈有旺盛求知欲的年纪。

 

他不了解这个男人,一点也不,他是怎样的人,经历怎样的事,走过怎样的路,他怎样成长,怎样倒下,怎样遇见母亲,他都一无所知。倘若他一直活到现在,父亲是否会牵起他的手?他们是否会吵架或和好?他是否会在聊天时谈起自己的混蛋老爹?他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?他一无所知,但他还是记得那只牵住他的手,大而温暖,一只父亲的手。无论他对他抱以怎样的情感,他都记得。

 

这条路,他起先往回看,父亲在身后,而后往前看,父亲一直在身前,甩不掉,也走不出,等到他意识到不必如此时,父亲便走到他的身边。惠想象他倘若还活着,与他面对而立,他的眼是他的眼,他的面是他的面,他的血是他的血,血像将他们从同一个模具中印出两个人,但这不是怨恨,也不是诅咒。

 

 

父亲给他留下了一个——祝福。

 


他恍惚地听见五条悟的声音,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,他说,惠,我没法替你父亲保证,说他会爱你,我也不想劝你去想那些和你同样失去父亲的人,以显示并非只有你如此不幸。你的父亲在我的印象里是个,无可救药的流氓,但我也稍微听到了一点,如果说他弯下的脊骨有一天挺直过,有哪一刻他真真正正挺起胸膛做人的话,那就是在遇见你母亲后。

 

惠长得很像,虽然惠大概不爱听……但我想,是一件好事。

 

 

他曾想要把惠改掉,随便哪个另外的字眼,别人一致反对,他曾搞不懂是为什么。说到底,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。他们却说,你长大后会明白的。到底要明白什么,他现在才稍微有一点了解,伏黑不是真正属于他的,禅院更不属于他,但“惠”是永远属于他自己的,无论他走到哪里,变成什么样,他永远都是惠,作为惠而存在,这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影子、灰烬,一个温柔的字眼,一个祝福。

 

那你就在我身上看着吧,用你影子的眼睛看着我。他想,看着无论走到哪里的我,作为惠的我,看着作为我自己而度过的人生,这就会是我对你发起的复仇。

 

 

惠再次沉入一个梦境,这个梦境黏腻、潮湿又伸展不开手脚,他像沉入水底,柔软地随呼吸起伏着,在温柔的黑暗中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意识,安静又安宁,仿佛回到一切的起源,母亲的子宫,潮湿的水房。隐隐约约,他听见一阵亲昵的笑声,然后一个男人在上方温柔地说:我自己都是不被期待地出生的,没想到现在会为一个被爱着的孩子诞生而祝福,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,等他生下来,就取名叫惠吧。

 


恩惠的惠,是上天的恩惠。

 

 

 

 

2021.3.12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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