航海日

「DJ」等待乔纳森

SUM:迪奥·布兰度一直在修房子

*题目灵感来自和同学逛校内书店看见同名书籍有感 不是来自等待戈多

*游轮迪奥未海葬if   8.2k  

*可观看薛定谔的后续:地球上最后一个夜晚 

 

 

乔斯达宅邸很难修复,原因出自迪奥·布兰度的记忆。它像四处乱扔的拼图碎片,逐一拾掇回才能重现其完整面貌,却也切实已遗失关键的几块。他像一架年久失灵的破烂机器,到处漏油,最后翻出内胆,发觉其中空空如也。迪奥自游轮一战中存活下来,他藏在艾莉娜的棺底,隐蔽在阴影里休养生息。这一战里他元气大伤,本可吮尽她同那婴儿的血来恢复,却疲惫地没有动手,只在她获救后悄然上岸离去,随意地闯进一户农户痛饮,又在其里昏睡了几日,才勉强爬起来,披上斗篷雇了一架马车匆忙行路。

当他抵达乔斯达家的领土,杀心已起,却听闻艾莉娜·乔斯达已离开此处伤心地,感到兴味索然。火灾之后他们本想逐渐重建乔斯达旧宅,丈夫却仓促在海上丢了性命,再难为继,只留下模糊一个雏形。乔纳森留给她的遗产不足以支撑这一浩大工程,只得将其转卖出售,他此时便站在了这一遗址前,缅怀往事,心觉其正如一个不着衣物的笑容。

当夜他便前去拜访负责人,当他摘下兜帽,露出那头绝无仅有的灿烂金发和俊美的脸,没有人能不认出他是谁。他回归的消息比疫病感染更为快地流传当地,激起无限流言蜚语,想想看吧,原死于火灾的养子在原主人殉于海难,女主人离去之后回归,带回黄金、权势与无尽的财富,如此一个基督山恩仇录的故事,怎能不令人对其中的细节津津乐道?

迪奥则对这些流言嗤之以鼻,自他耗掷千金买下乔家宅邸后便销声匿迹,几乎令人以为不过是泡沫幻影,舆论便又风向一转2,指出负责人所见不过是乔斯达爵士养子的幽灵,复仇的戏码除却基督山伯爵,也有莎士比亚式悲剧,致使负责人精神过敏,高烧不起,胡说些病中呓语。他们又打探到迪奥来时落脚处,注意到那处白日里毫无动静,夜里却有无数异乡人进出,更为传闻增添诡谲色彩,其主角却正如风暴中心,风平浪静,并无亲自出面澄清的意图。


姑且不提这些无根无据虚无缥缈的轶闻,它们纵然生动恐怖,引人入胜,却不及其主人公半分精彩。迪奥早于夜间饱餐一顿,白日纵然隐身于黑暗之中,仍困倦怠惰,实际上自沉船中存活以来,他一直如此倦怠,脖颈以下乔纳森·乔斯达的身体时常反抗,耗损于他的精神,这壮硕的肉体如此沉重,只初步令人掌握了简单的日常生活,简直就像是它主人的假好心。

伤疤还在这身体上穿针引线,有些伤只是皮肉伤,针线缝过后便只留下蚯蚓般的白痕,有些埋下的线头怎么也消耗不了,粗绳被夹死在新生的血肉里,有些要了他的命,例如在喉口被洞穿的窟窿(但它最早被修复),又有些险些要了他的命,爆炸带来的割伤、烫伤、后背险些切入脊髓神经的伤,又有些内伤对他的肚肠拳打脚踢,那时他才刚从乔纳森那夺走他的身体,那具肉体还属于人类,令他几乎损失一半内脏,更有些暗伤不曾显现,如若他还有可能年迈体弱,它们才会一同前来摧残他的关节。

那场战争的碎片还在他体内吱嘎作响,一半自行修复,一半腐烂生锈,他至今未从殉难者那彻底夺走支配权,损失的一半内脏令他虚弱不堪,又夜长梦多,他像兜着一袋烂水果,一部分属于迪奥·布兰度,是完好的,一半属于乔纳森·乔斯达,义无反顾地投入变质腐败。

纵然身体里有这样的决心,到底迪奥的头颅已大致贪食侵略,伤口的血肉如有生命般蠕动,进程极其缓慢,却的确在愈合,呕吐出鸡肉粒残留的铁片、血痂、碎骨,这正是他在战争中胜利者的证明。古时英雄的勋章在于伤疤,他却正好与之相反,何日伤疤彻底从肉体上被驱逐,何日是他的庆典,可证他的荣光。

新鲜的血浆无法加速这个进程,它虽来自于肉体,却基于意志,是他二人觉悟的抗争。虚弱令他昏沉,他又企图从记忆里拼凑起那宅邸的原貌,便重遁回他的梦中了。

梦中他意识清醒,却无从操纵那旧日的躯壳,视角既全知又无能。除去已死去的乔斯达们和纷散离去的佣人,这世间只有他最为了解此处。主角是他,却必不可少地还有另一个主角,乔纳森·乔斯达——乔乔。他待在原地,等待着他不知从何处出现。


人类的记忆已离他遥远……也仅时隔几乎一年多些,那些记忆却像沉入幽深的井底,捞起也是破碎。非人带来全新的视野与体验,更重要的是,它带来全新的空白,空白则意味着无边无际。换句话说,从前他若是以这双眼睛观察人世,此时却用无尽的全新复眼审视。

以这样的视角回顾过去实在十分有趣,当然不指他自己。他轻车熟就,便能解剖自己,这是身为人类便已能做到的事,真正有意思的是审视乔纳森,一个浅稚的、尚未长成的乔乔。他惊异地(却也并非那么惊异)地发觉他从小便显现出悲悯的胸怀,无畏的决心,黄金的精神,隐藏在他贪食甜物,礼节可鄙的表壳下。

这次出现在他梦中的便是一些模糊的被干扰的片段,很快,其中的迷雾被撕开了,他跌入其中,仰头看到夜空低悬,乔纳森蹲在他跟前啜泣,“他”支着手动了一下,脚踝和膝盖立时感应到疼痛。迪奥恍然大悟,想起前因后果。

这件事要追溯到遥远的金怀表,他夺走它,又此为诱饵钓出乔乔,争斗间两人跌落山崖。迪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眼泪,体味体内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到处流窜,年轻气盛的那个厌憎这张软弱的哭脸,更为年长沉稳的那个却暗道,不,这并非他的软弱无能,只因他这泪是为你所受的苦楚而流。他的泪为感知他人的痛苦而落,却从未为自己而流,迪奥·布兰度,你正因看不清这点而总低估他的力量,以致你的落败。

他当时精疲力尽,无力去计较乔乔的举动,乔纳森像去够一只坏脾气大猫那样谨慎地伸出手,把他的手臂搭到他的肩上,有一瞬间年轻的迪奥就想借势那样绞死他,看他缺氧而窒息的,青紫肿胀的脸,却又疲惫至极,只任乔纳森跌跌撞撞地背起他,他伏在这具颤抖啜泣的肉体上(糊满泪液、汗渍、血与泥,像一块充满弹性的鼻涕泡泡糖),盯着他湿漉漉的后颈。

那一刻他(们)想,咬下去一定很疼。

迪奥在那一刻降临,彻底掌握这梦中的躯壳,这通常预示着这梦将结束,乔纳森·乔斯达似乎也觉察到他义兄弟的异变,妄图转过头来。迪奥挑剔地看了一下他的脖颈,对他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,便张嘴咬断了它。

他醒来了,却没有立即睁眼,而是摸到了那只被砸瘪的金怀表,仔细摩挲了一下,良久,长长叹出一口气。

 

乔斯达宅邸四处飘落的佣人被逐一寻回,除去老死、病死,剩下也有七八人。只迪奥失望地发觉,凡人的记忆比漏口的沙袋更不如,捡来的蛇更不可靠,甚至不如他脑袋里那家残缺的机器。当他将他们召上来时,他们之间便发生了争执。两个女仆就吊灯的位置唇枪舌剑,老佣坚持客厅的柜上置一柄烟枪,却被年轻人指出那不过他的一己之私,又有侍奉乔纳森的旧仆称地板是以坚硬石料铺就(可那家伙半夜把地板踩得咚咚响,吵到他恨不能隔空扭断他的头),他们反复地抗议壁炉的形状和地板的颜色,有人认为是胡桃木色,却也有人认为稍粉一些,有人指责偏灰,洋洋洒洒,他们说得都对,也说得都不对。

这宅邸原如一大团被猫捣毁的毛线团,现又如盘旋的庞大幽灵,在众人的讲述中复活,迪奥耐心倾听他们争辩,畏寒般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就能自此嗅到旧日的气息,海市的蜃影。这七嘴八舌固然聒噪,却也富含人类烘热的热气和臭气,让他平生出一点怀念。

如今,他的情感机能与其说是反馈、给予,不如说是施舍,连现在这点情绪也是。他审视这些语言反弹的记忆碎片,正如他明白蜜能引来蜂,面包能引来饿徒,力量能引来尸生人。首先,他记起了锃亮的餐具和干净的食物,它们出现在长桌上,烛台被点亮,烫掉了部分黑暗,令他见到那四张长椅——多余的一张属于玛莉·乔斯达——和温暖的壁炉,这记忆正是冬天,壁炉启用,火光温暖地烘红墙上的壁画,而后镜头一转,提着蜡烛下到地窖。

地窖永远托着一团令人费解的,漂浮的热气,贮藏者大量的优质黄油、牛奶和材料、调味品,他至少撞见过五次乔乔来偷吃,虽然这多半也意味着他间接成为共谋。或许那不能称为偷吃,那宅邸的佣仆对小主人的宠爱有目共睹,每当乔治·乔斯达爵士禁他儿子的食,桌上就会明目张胆留下食物,有时是一整块鸡肉馅饼,有时是水果挞,而且在乔乔分给他一半(和他客气些什么)时,他就能尝出这必然是最肥美的一块。他便想,他必是被偏爱长大。

迪奥挑剔地看着他,这名板上钉钉的贵族吃相不文雅到令人惊异,他属于那种咬一大口而后挪到腮帮里小动物般咀嚼的吃法,用餐时在他父亲面前收敛得不着痕迹(其实还是有点小小的吧唧嘴),现在放下心来便原形毕露,眼睛晶亮,像松鼠。他这种热情甚至感染了他,让他也不禁慢慢地咬着派吃,一边吃一边没头没脑地想,我干嘛蹲在这里和他一起偷吃,我明明没被禁食。

而后脚步声响起,乔纳森从未如此敏捷地扑到他身上,捂住他的鼻息。迪奥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无法做出反应,等他回过神来,才意识到是乔斯达爵士听到异动下来看,他一面继续屏住呼吸,一面继续茫然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。天知道他只是学饿了。

等到乔斯达爵士离开,乔纳森才一咕噜坐起来,迪奥惊魂未定地爬起来,想起自己刚才问到的苹果香气,意识回来他没擦手就过来捂住他口鼻,前者无辜地举起手表示自己在衬裤上擦过了,那种粘稠的、甜腻的质感……不及迪奥抓狂,乔纳森突然通体发亮,他自己都茫然失措,陷在光里,很快这两人中比较聪明那一个辨明时局:乔斯达爵士去而复返,识破他儿子耍的花招。

乔治·乔斯达目瞪口呆地发现他儿子后面灰溜溜地爬起他惯来自律的养子。

最后收到责令惩罚的只有乔纳森,这次连厨房的佣人都爱莫能助,但迪奥为了惩罚自己的自甘堕落(其实还有放任逐流,同流合污,狼狈为奸),也决心绝食一天,当睡前乔乔偷偷摸进来(手里还捏着蜜饯、奶糖,谁知道他从哪翻出来的)道歉时,他也只能任他的义兄弟拧他那一块腰间肉。迪奥·布兰度从不会手下留情。

这种回忆难免令人心情愉快,哪怕现在看起来故事的两个主角如同两个小傻蛋,但傻也傻得可爱,至于故事里除却他外的登场人员都已离开人世,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他所需的只是回忆本身,如添柴点燃,为他添几些可驱使身体的暖。收获不赖,他大致回想起宅邸一层的布局,基于这些人的添油加醋,他的潜意识已为之辩驳,得出大致的答案,出于好心情,他放这些人全数活着离开,又嘱咐下仆去买些甜食,回忆让他嘴里苦了。

 

宅邸一层重建完后,迪奥举办宴会。赴约而来——多半是为流言蜚语好奇道抓心挠肺——的绅士小姐们显示为其残缺的宅邸外形而感到心惊,不知为何,那外貌竟令他们想起内脏裸露的人体,而进入其内,又令他们震悚。其中年长些的来客,惊异地发觉此处同他们记忆中的旧宅别无二处,相似到仿若从未被烧毁,甚至令人后背生汗。仿佛有种不可直言的力量驱使其自我排异完善。

在这里的男主人出场之前,管家事先声明他们侍奉的主人虽于火灾中幸免,却不幸罹患上不可见光的怪疾,又有大片烧伤严重,卧病已久,才于现在面世,众人便心道,原是德古拉式的人物。

迪奥随即出场,风度翩翩地博得好感,他先是赞誉乔斯达爵士收养他的恩举,话锋一转,又痛心道出生父原只意于刮敛其财的贪欲,正言宣布自己将摒弃这个姓氏,于群情哗然时又表示自己却也不会染指乔斯达这个姓氏,只保留此名。

这一宴会散去,众人为他得体的礼仪俘虏,却也生出更多疑惑,众口流传中迪奥终于得以丢弃这一姓氏,只为纯粹的迪奥此人。人言可畏,隐秘指向迪奥和他斥资的乔宅,将这些零碎拼凑,见他阴郁,畏光,神秘,少有踪影,带来滚滚的黄金,更有一般未知的恐怖与魅力,姓氏通常指向来处,迪奥既已抛弃它,便已抛弃来处,只时刻崭新,也仅存于此处,不给过去留半打零碎的痕迹,久而久之,他越来越像一个词汇,一个拥有两个音节的词语,代名词,指向标,一个虚构的概念,人造的上等生物,待异国的旅客途经,指出这名字高傲,在意大利与“神”同意,此间之人便明确地意识到迪奥投来的阴影便恐怖如神,强大如异族,为他平添信徒。

迪奥本人对此别无他想,他终日如同亡灵鬼魂徘徊在宅邸,寻觅旧日的痕迹,连他自己都觉出异样。所有都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,这便是最可怖的,这竟似是活的噩梦,活的筋骨,存在不可讲明的意志纠正一切,他却不察到恐怖。来同我敌对,来同我抗争,他提灯走过长廊,站在走廊里照亮那些历代乔斯达的肖像,便这样在心中向那不存在的存在高声呼喊。

这些肖像画自然是找来画匠重制。他对这些肖像的记忆清晰到纤毫不差,此前七年,除去住宿学校的时日,每日他都需经过这些肖像,对于乔斯达的历史更是熟稔到倒背如流,只可惜他到底不能将脑海中的画面强塞给画匠,便只能讲起那古旧过往。这流离失所的血脉的荣光便于他冷静的低语中复活,询问画匠,也只能得到“随描述便清晰浮现了这样的脸”的答复。

迪奥并非愚钝之徒,自然明白复原这宅邸,令它真正重归旧貌的另有其人,或者说冥冥中自有注定,自他着手此事,便只能向唯一的结局靠近。他对此感到万分快意,因着这正合他意,若说他还对什么抱有执念,也仅有此一件事。

对这宅邸抱以执念的或许不该称为迪奥,而是迪奥·布兰度,或称之为迪奥的记忆碎片。他迫切需要修复它,修好它,堂而皇之地占据它,令他人想及这宅邸,首先浮出的记忆不是乔斯达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,而是他——迪奥·布兰度。现在迪奥继承了这份侵略的执念,为着这份执念,他赞美、歌颂、鼓舞那他或许明白其身份的意志。

纵然他人不知晓,他也明白,这宅邸是他受封的冠冕,加身的红袍,淋面的圣水,按于肩头的无刃之剑,是能够为复仇落幕的戏码,故事既正式于此揭开序幕,于情于理就该在此谢幕,这才合情合理,是一出从一始终的好戏。


多熟悉啊,多熟悉啊。迪奥漫步于此。他操纵身体越发得手应心,终日迈着有力的步伐走来走去,在所有房间里,他破烂的记忆最为深刻便为他自己和他义兄弟的房间,而他的仆从们发觉他尤为钟情后者。他在内做他早已不需要再做的事:看报纸,吃早饭,喝咖啡,或坐在写日记,或静翻书页,偶尔躺在床上小憩,乐于扮演一个普通人。更为少见,有时还能撞见他在其内拉小提琴,隐秘而温柔。

某日,他心血来潮宣布要去拜访丹尼的墓(那条狗应该叫这个名字),佣仆们已见怪不怪。那小巧的墓在远离宅邸的后院,因此幸免,其上还有年幼乔纳森用石片刻下的生卒年日和姓氏,只是为风吹雨淋,几已不见,迪奥摸挲了几下,发觉丹尼的死日正是他兴致来的这日,仿若他的确是为着缅怀而来,也便替他随手摘了捧花丢在墓前,伸手将墓上的字样刻深了些。他站起身,念了一遍:“丹尼,我亲爱的朋友”,觉得索然无味,时值阴雨,他在仆从为他撑的伞里转身离去。

他又做梦,久违地梦见成年的乔纳森,这个梦不属于记忆,甚至不属于现世,不属于他,那是一个疲惫的,温和的乔纳森,他们谈了什么,或许谈崩了,谁也没说服谁,最后,迪奥落下获胜的棋子,一把掀翻棋局。醒来后,他便再也没坐过梦了,过去二十年为他尽数想起,这宅邸的记忆修复好了他,修复好了迪奥·布兰度,于是这些夜的仆从便发觉迪奥不再在宅邸里四处游荡,而是终日窝藏在乔纳森的房间里,如同一只年老力衰的老狗。


乔斯达宅邸彻底修复完毕之时,那高烧不退的负责人便即刻清醒了过来,迪奥听闻,便招他前来,居高临下地审视他。这是一张乏味无奇的脸,如同手法蹩脚的凶杀案,遍布线索通往他的内心,处处破绽一览无痕,反而显得无懈可击。

布兰度先生——负责人刚开口就被打断,迪奥对他说,我已摒弃这姓氏,你可直呼我的名。

迪奥。

他念出这个名字,并为之感到颤抖,感到这名如有神力,撩过他的口舌,神圣地爆炸,在刹那间摧毁了他,这是与神同列的名姓,古老凶暴,顷刻,他便谦卑地臣服于这力量之下,脱下自己的帽子向那吸血鬼行礼,开始讲述自己奇异的遭遇。

 

(以下是负责人的自叙)

 

自我高烧不退以来,我便作为旁观者穿行在我的梦中,说来奇异,这梦起始于您。我梦见乔纳森爵士和他的妻子艾莉娜小姐,以及您。在那艘沉陷的游轮上。在梦里,您只剩下头,与乔纳森爵士对视,画面一转,乔纳森爵士抱着您的头死去,怪诞而不可思议,而如同现实,艾莉娜小姐平安逃生。可这梦还有后续,我梦见百年后,自大西洋底捞起一具铁棺,里头便藏着掠夺了乔纳森爵士身体的您,您四处游历,诞下四个子嗣,而后死在一个日本人手上,他的后颈有同您如出一脉的星型印记。您可能觉得这梦荒诞可笑,连我都不知道何以拿这样一个故事来回应您的期许,或许您不相信,但我同您讲述,却感觉如同向人间伪装的神陈罪,我讲起这故事,仿若是倾吐出至高神传递的神谕。

此后更有无尽破碎的梦境,主角还是您二人,有时您杀死他,有时他杀死您,有时您二人合为一体,无法分清到底谁为胜者……请原谅我的失态,当我踏进这座宅邸,那梦境的情感便紧密同我连在一起,令我心中充满悲伤。

 

(自述结束)


迪奥阴郁地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既年迈,陈旧又沉重,而后在这房间里巡视。他在乔纳森·乔斯达的房间里接见他,窝坐在那张令人意志软弱的藤椅里,在那时,他看上去不像人类、吸血鬼、神,或者任何,而像惟妙惟肖的油画上的脸,和他订购的历代乔斯达肖像竟有一种诡谲的相似,可他毕竟有血有肉,稍活动便从中挣脱而出。

“……在这房屋里。”迪奥轻慢地说,“倘若想从房内来到大厅,必有一道曲折,短暂的长廊,两侧摆放乔斯达历代贵族的肖像,我年幼时,每日须得从中经过。某天,我好奇心突起,转脸认真地从第一任乔斯达观察至最后的乔治·乔斯达爵士,并且,我知道几年以后,乔乔——乔纳森·乔斯达继承他父亲的爵位,也必然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,它将漫延至永无止境,如同洞穴里永不见其尾的蛇。我记住了他们每一人,在我念书期间,导师便赞扬我记性出众,我清晰地记得他们谁鼻翼两侧有褐色的雀斑,谁耳廓缺了一块,谁眼角下垂,或者谁带着柔软的卷发,但奇异得是,当我走到用餐的长桌前,看到乔乔那张脸,他们的脸便一下子模糊了,我惊奇地发现他们其实都长着同一张脸,乔斯达的脸,那些五官的差异皆为其次,一种坚硬的,钻石一样不可摧毁的东西在其中传承,如同水溶于水中。”

“现在这里就充斥着这样的意志,他就在这里,或许你看不到,我却能感受到他的魂灵。”他的眼角无意识地抽了下,“否则我或许……你收到庇护,纵然你不知。想必,你梦见的是一个现实,甚至是很多很多个现实,你既已被选中,不妨来做个聆听者,我许久无人可来听我讲这些,允许你听我也来讲述一个故事。”

 

“我曾想过复活乔乔,在我修复完他的房间之后。我有他的头颅,稍费些心思,我也可以为他寻来合适的身体,我不仅可将凡人转化为尸生人,亦可如同复活布拉霍和塔尔卡斯那般令他复生。至于为何要复活他,这一切岂不应该有人来见证我的胜利?还有谁比乔乔更合适。我也的确这样去做了。我注视着乔乔的这张脸,每日,每日,我都能从廊边的肖像画上看到他,谦逊的眉毛,柔和的双眼,坚毅的嘴角,我当然得复活他,否则一切将毫无意义。首先,他的心脏跳动了一下,随即,脉搏又开始曲张,这具肉体和他的面孔无疑正在复活,我甚至看见他的眼皮剧烈地颤抖,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睁开。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手。”

“我伸出手,扼住那活兽般强劲有力的脖颈,把他甩到阳光下,他的“身体”顷刻灰飞烟灭,乔乔的头掉下来,滚到我脚边,为此我还付出了一部分血肉。”他挽起长袖,小臂上有一大块化脓蠕动的伤口,“我当然得复活他,但我不想复活他,他也不想我复活他,他的头颅不朽不腐,如同一个诅咒,无法被破除……你看,他留给我的伤口总是很难被治好。”

“这个故事如你所梦,不死不休。”迪奥看似忧郁地仰了回去,负责人困惑地看着他,“我为什么要修复这宅邸,或许是因为复仇,或许是为了羞辱,或许是为了享乐,但你看看,你看看,这哪里是乔斯达的宅邸,这是乔纳森——乔纳森·乔斯达,我的义兄弟,鲁莽馋嘴的傻蛋,无私的被偏爱者,我伟大的仇敌,在这世上我唯一尊敬的人,乔——乔—— 我一直在等待他。”

负责人几乎以为他会爆发出畅快的笑声,但他只是倏然收声,以一种默不作声的姿态环视着四周,以一种陌生又冷然的打量方式,不知为何,负责人感觉随他的呼喊,房内开始摇摇欲坠,他几乎跪倒在地,脊骨滚过了一阵痉挛,失声道:“我想起来了!

“你想起了什么?”迪奥以不善的目光看他,一个旧日的阴影自他眼底复活,暴戾、冷酷、恶毒,负责人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图纸,无畏又跌跌撞撞、断断续续、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:“乔纳森先生留给我的设计稿,在他遇难之前留给我的,这宅邸的设计稿。”一种莫名的悲痛袭击了他,他跪倒在地上,淌下热泪。

 

迪奥接了过来,翻了几页,忽然停在了其中一页。良久,负责人听到自他体内同时发出了几声冷笑和一声长长的,疲惫的叹息。待负责人抬起脸来,迪奥原先坐的位置只留下了一捧恒沙,他手里的那张纸正好飘到他手里,他接来一看,宅邸的设计图纸上,乔纳森·乔斯达爵士用红笔圈起其中一处房间,用充满温情的笔触写下:

 

 

“迪奥的房间”

 

 

初稿2020.5.11

终稿2020.7.8

 

*又名“等待迪奥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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