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所诅咒着的活人
电锯人
秋姬野
*随便写了点 没有逻辑
姬野的前几任搭档没跟她说过，小心点，不要死，即使他们一个个跑到死的尽头，姬野也没跟他们说过，不要死。她坚信自己很快就会死去，早早写好了遗书，压在抽屉左上角的文件下，将自己小小的一点存物划分，切割奶油蛋糕般恰到好处，每天早上睁开眼，她便拉开抽屉看一眼，抽一支烟吞云吐雾，穿着睡衣想：又一天啊。她下楼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当早餐，面包片被微波炉热蔫，接到电话说，你的搭档又死了，我们招到了新人。死人在微波炉里又转了一圈，她正在咀嚼火腿片，吐掉生菜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，又去买了一盒牛奶。
她的搭档又死了一个，她活下来了，这很正常，而她死了，搭档又活下来，这也很正常，这里是消耗品的垃圾场。她提溜着牛奶过去，低着头等人，在打消消乐，如果说最开始她对搭档还有过希冀的话，如今已经心死，最多希望看见一张顺眼的新面孔，很正常的一点是，恶魔猎人里奇葩居多。碍于这点，她对新人第一印象很好，姬野抬头看去的时候，心里咯噔一下，心想：啊，这是一张孩子的脸啊。
新人叫早川秋，她很快叫他秋君。
第一次见面时，她看见他，心里咯噔一下，又很快为这下咯噔心惊，为了掩饰，姬野把刚买的牛奶递给他，说是见面礼。早川秋明显因此有些困惑，却还是接过了牛奶，礼貌地说了声谢谢，他们坐在一起，秋把吸管扎进牛奶盒，发着呆喝，等待下一个或许会存在的任务指示，姬野还在打消消乐，一边打一边在余光偷偷看他，很快game over，就在这时他们拿到指示。走之前，早川秋把吸管抽掉，结结实实捏平喝干净的牛奶盒，丢进了垃圾桶。
拿到指示后姬野带他去他的房间，一个曾经属于死人的房间，就在她的隔壁，属于她的上一个搭档，还没来得及整理，留下一个人生存过的痕迹。她注意到秋的脸色稍微有些发白，抓了把头发，叹气道，不好意思，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，被褥换过了，我来帮忙整理吧。他们小小忙碌了一把，姬野才知道她的前搭档还有看色情杂志的爱好，偷偷抽烟，写日记，出去喂流浪猫，在剪贴本里贴喜欢的女优，死的前一天在日记里写，遗书忘了丢哪，哪天重写一遍，他们后来在DVD堆里找到，看到上面大大咧咧写，除了色情玩意，其他全给我妈。姬野这才觉得他活过，像一个人。
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到纸箱里，堆到门口，姬野好奇地盯着她的新搭档，他干净的黑色眼睛看上去难过，像一只小小的深海漩涡。她新奇地想，他们甚至没见面诶，他就成为对亡者最动容的人。
姬野抽出一根烟，咬在牙齿里没有点燃，她看见早川秋隐秘地皱了一下眉头，于是冲他微笑着，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烟。世界上也存在着烟之恶魔吧，她突然想到，把肺变黑，咔吧，她活不到那种时候，提着一只破风箱走来走去，费力喘气，如果秋君那时还是她的搭档，要手忙脚乱给她接呼吸器，告诉她，呼，吸，呼，吸。
她喃喃道：麻烦秋君了啊。
早川秋奇怪地看她一眼，意识到这个递给他牛奶的女人大概也不太正常，他关门前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认真地说，抽太多烟不好，姬野回想不起她那时说了什么，也许就是实话实说，我活不到那时候吧，那时秋君的脸在她的记忆里奶油一样奇怪地凝固了片刻，结果她放声大笑。
早川秋作为她的搭档无可挑剔，她很快了解到他来到这里的原因：枪之恶魔。姬野咂舌，那可是个大目标诶，或许一辈子碰不到，或许一照面已经死了。秋君，她已经这么叫他了，你……
她没说下去，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已经变得冷酷而坚定，让她意识到他是认真的。多嘴不太好，她沉默了，丢给早川秋一个饭团，他接到手里，露出一点微妙的神色，很快说，姬野前辈是不是一直这样。
哈？什么方面。
不好好吃饭，三明治、饭团、便当、泡面………他露出头痛的表情，姬野点头，她从没觉得自己这样过活有什么不对，拿了钱就出门吃大餐，直到刚刚早川好像对她露出一张无语的脸。她又想从烟盒里拿烟，意识到早川秋在这，手上动作顿住了，早川秋往她手里迅速塞一罐粒状口香糖，果断道，请等一会儿。
其实没用，早川秋不在的场合，姬野照样抽烟，抽得更凶。她嚼着口香糖差点睡过去，想等会儿溜回房间酗烟，被秋君轻轻拍醒。她听到他在上空叹气，姬野前辈，姬野前辈，话语掉落下来，带着香甜的气息。她睁开眼睛，早川在她面前放下一碗蛋炒饭。
冰箱里也没什么食材，我随便做了一下。他把另一份放到自己面前，合掌。我开动了。
我开动了。姬野呆愣愣地学他，往嘴里塞了一口，满满在嘴里嚼，咽下去后，她安静地说，想不通，秋君怎么会在这里的。
为了杀掉枪之恶魔。
对哦。她闷闷地回答，心想自己明知故问，继续往嘴里塞饭。吃完后早川把碗拿走洗，她看着他的背影，觉得很家常，很不可思议，还是在想，他是怎么会在这里的，他这样的人，如果没有枪之恶魔就好了，可是如果没有那东西，他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。
下次我想吃猪扒饭。她不自觉说出声，早川的动作顿了一下，她又听到他叹气，说好。姬野知道自己在赖皮，早川秋连她这一点也很包容，他就是那样擅长照顾他人的人，她坐在位子上，心想，下一次给他带条围裙过来作为谢礼，他会有什么表情。
隔天她真的给早川秋带了条围裙，也如愿吃上猪扒饭，之后时不时就来蹭饭，秋也会给她做。他们开始在吃饭聊天，真正变得熟稔，出任务更加默契，还会陪她逛街拎东西，周末拿着清洁物品敲开她的门。姬野的生活被他擦拭一新，变得温热、蓬松而柔软，显得不可思议，她某天早上起床，发觉找不到的东西都在手边，骤然失去语言。
只有出任务时姬野感到以前的自己还活着，从某种意义上，是因为出任务时的秋君杀死着日常生活里的秋君。他们带着一身的血踩过恶魔的尸体，这时候姬野抽烟他不会阻止，姬野丢烟给他，他也会笨拙地咬在嘴里，早川学不会抽烟，她为此感到一点慰藉，姬野已经意识到，自己的心开始有所偏倚，从一种异形转变向另一种异形，当她在窗前看到早川秋拿着宠物粮出去喂猫时，隔天便买了几只猫罐头，蹲在那边喂，等待一个人向她搭话。
姬野前辈？
秋君。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，以一种惊讶的口吻，眼睛移到他手里提的猫粮。你也来喂猫吗？
他们蹲在一起喂猫，猫已经被早川喂熟，第一次见面的姬野拿着罐头，猫对她也显出几分亲昵。怎么会想到喂猫的，姬野装作不经意地问。她其实知道答案，前搭档死后还留下一些猫粮，他们不知道怎样处置，早川恐怕就是拿这些来喂流浪猫，也能够减少浪费。她心满意足地听现在这位搭档再放送这些内容，撑着脑袋笑眯眯地说，秋君真是个好人啊。
秋听到她的话，有一点不好意思，侧过脸。姬野在他干净的侧脸上还能看出一些少年气，稚嫩的年轻人，睫毛很长，让她有点想亲吻。秋君秋君，她第一次看到他，便在想，这是一张孩子的脸啊，悲伤的、柔软的、温柔而天真的脸庞，和她的脸完全不同，有这样一张脸的，我的秋君。
他们道了别，早川提前走掉了，猫吃掉了她的罐头，便很快警惕地躲入树丛中，如果姬野真的喜欢它们，大概会努力打消它的戒心，如果是早川秋在这里，大概会被它们信赖地蹭手，但她只是漠然地看着猫尾巴消失在灌木里，甚至没有想伸一下手，心想，如果因此粘上她，那才叫麻烦。
她并没有变得温柔，很久以前，姬野只关心自己，到了现在秋也没有使她真正变得柔软，她只关心秋，表现得温柔，从而能够靠得更近，她是这样的人。
姬野意识到自己不太正常，或者说，是原本不大温柔的地方在这里也逐渐扭曲掉了，秋来之前她对各种事物上瘾，伤痕、口香糖或碳酸饮料，现在是烟，下一步恐怕走到一些成瘾药物，她已经有喝酒喝到呕吐，趴在溢满呕吐物的桌上睡的经历，秋来之后一样，当早川秋来到她身旁的时候，成瘾物成了另一种东西。
他把姬野从呕吐物里拔出来，在浴室里接水，端过来给她洗脸，清理打结的头发和狼藉一片的桌面。姬野迷迷糊糊地向他撒娇抱怨，被他叹着气说教，口吻甚至很严厉，她很喜欢他的这种姿态，秋君是正常人，好人，温柔的人，不会像她一样死在这里的。给她吹头发时，姬野一把抓住他的手，说秋君不要死，她自己吓了一跳，然后说，不要死。
早川秋一只手撑着她的头，另一只手移动电吹风，耐心翻新她黑鸦般的发丝，他的手法很温柔，指尖探进她濡湿的尾发。被姬野抓住手后，他没听清，只意识到这个醉鬼一样的前辈好像要对他讲什么，于是关掉电吹风，姬野抓着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，在这个她必然要说出些什么的时刻里，她退缩了，喃喃，我现在就想睡觉了。
不行，没吹干去睡会头疼的，姬野前辈再忍耐一会儿。早川秋断然拒绝，重新打开电吹风。
或许他才是异类。姬野昏昏沉沉地想。在这里早川秋才是异类，在这里怎么会有正常人，好人，温柔的人，难道他们不都是社会的渣滓吗？挤压、剩下、废弃的东西，甚至还富有毒素，被社会捞起来废物利用。这个年轻人是带着仇恨来的，可他不知道自己多么不适合复仇，哪里会有复仇者整天惦念没吹干头睡觉会头疼，经常抽烟对肺不好，要一日三餐按时吃饭，记得周末打扫卫生，照顾乱糟糟的前辈，太过温柔地对待他人。
秋君会死的。
不对，可是秋君不能死，为什么秋君会死。她打了个寒战，感觉银光闪闪的隐秘未来拂开了一角，而她无法接受。秋君会为他人而死，在这个地方，太过温柔的人就会如此，而姬野一想到他有可能为自己而死，就感觉喉咙里有一声扼死的尖叫扎破气管，血淋淋地向内生长，将她刺穿。
她一下子理解为什么大家都不说，不要死，那是对活着的人的诅咒，在这个地方想着别人不要死的人，失去珍贵的东西一定会比别人多，即使是听到这句话的人，也会被其束缚。
她就是那个被束缚的人，全世界只有她，无论谁，包括她自己都可以把性命丢在这里，只有秋她不同意，只有秋君不能死在这里，他应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，都幸福，为了这个，她能够为他而死，能够一直给予他生的诅咒。
太好了，秋君喜欢的不是她。姬野想。她一定要死在秋君前面，而她死的时候，秋君就不会那么难过。她一遍遍地重复，秋君，不要死，不要死，就像在诅咒还没死去的、活着的爱人。无时无刻，她都在温柔地、虔诚地诅咒着那个她希望能够活下来的人。
我会为了秋君而死的。她笑眯眯地看着早川秋在她面前放下茶泡饭，用筷子戳着顶部的梅子，静悄悄地想。窗外天空明朗，灌木里的花次序开放，早川背对着她，她轻轻地吻在自己的手背，一个轻而重的吻，不属于其他骑士，秋君对她无奈地说，姬野前辈，请好好吃饭。
烦人的秋君会被我诅咒的哦？姬野故意用轻快的口吻。秋君，不要死哦。
我不会死的。早川对付着味增汤，没有在意地回答。拜托姬野前辈也不要死吧。
终
2021.11.18
